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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話 《小尼篇》1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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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絲長來青絲無,黛色輕掩眉下躇,豆蔻女兒閨中坐,試問小尼緣何哭?”

隔著一盆白如脂玉的蟹爪菊,如意近乎調戲的對我念了幾句詩,我從走神裏回過神來,不由得臉一紅,低下頭剪了一朵枯掉的菊花放在竹籃裏,佯裝不懂的說道:“貧尼自幼跟著師傅只識得佛經上的話,你說的,我聽不大懂。”

“哦?是嘛?”如意故作認真的拖長了聲音,從花盆的另一側走到我身邊,臉上掛著一絲戲謔的微笑:“那我唱幾句老少皆知的曲子給你聽吧。”

“你唱。”我放下剪刀,好整以暇的等著如意唱曲兒。

如意做出一副嬌羞小女兒的表情,撚起蘭花指拂過鬢邊額角停在臉頰處,眉眼斜飛的沖我拋了個媚眼,邁著小碎步繞圈捏著嗓子唱道:“一更裏小尼姑獨坐禪堂,手拿著小木魚兩眼就淚汪汪,女孩兒出了家甚是那受苦,正青春不能配那少年夫郎。”

我大窘,趕忙上前抓住如意上下翻飛的蘭花指,求饒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這麽大庭廣眾的,要是讓人聽到了,我以後還怎麽做尼姑啊!”

如意滿眼盡是得意之色,她重新拿起剪刀繼續修剪枯萎掉的菊花瓣,頭也不擡的說道:“蕓娘的花園子大得很,來買花的人還不知道都在哪個角落裏挑花呢,沒那麽容易碰到外人的。”

我心裏又氣又惱又羞,方才走神只是想到來時在路上看到一對對佳人才子成雙結對,有點心生暗慕罷了,如意竟如此直白的說我思春,真是氣煞人了,我好歹也在尼姑庵裏剃發修行了十餘年,木魚都敲爛了仨了,正兒八經的正宗小尼姑,法號靜衣,原名魚悠然。

只是,魚悠然這個名字我很久沒用過了。

這個名字,不提也罷,自打六歲被我父母賣了做小尼姑,我就沒打算再用過它。

我和如意認識才只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上個月庵裏的塵清師傅患了急病,我出門找大夫,正巧在半路碰到走街串巷的如意,塵清師傅病的急,我也不及細問,就把如意請到了庵裏,沒想到如意醫術倒也不錯,開了幾服藥就治好了塵清師傅的病。

那幾天裏為了塵清師傅的病一來二去的,我和如意漸漸的就熟絡了,後來居然也成了朋友,白日裏閑暇無事的時候也會一起聊天散步,今天如意說要幫“馥雅坊”的蕓娘修剪花枝,我也沒什麽事,索性就跟著她一起來了。

“靜衣,你為什麽總在菊花圃裏打轉,你很喜歡菊花嗎?洛陽城的人不都是喜歡牡丹的嗎?”如意往別的花圃走了幾步,笑道,“這裏不能再剪了,再剪下去蕓娘看到了一定會說我們是來幫倒忙的。”

“我不是洛陽人,小時候家裏窮,被父母賣給了師傅,就跟著師傅來了洛陽,”我提起竹籃快步跟上如意,又說道,“說起牡丹,我倒想起來一件事來,剛來洛陽的時候我不認識什麽牡丹菊花的,只聽說牡丹富麗堂皇,我在花市上一眼就看中了那些開的最繁盛的菊花,一廂情願以為它就是牡丹,再看到牡丹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菊花呢,一直過了好多年我才知道自己居然認錯了。”

走了幾條花圃道,如意依舊照常修剪著花枝,我卻是漸漸的不安了起來,這邊的客人比較多,走幾步就能碰到一個挑花的客人,他們看到我,無一例外的都會目瞪口呆盯我半晌才肯離去,這也難怪,姑娘小姐來看花不稀奇,一個身著青灰尼姑衣的小尼姑在這花圃裏出現的確是稀奇了些。

如意也註意到了那些人好奇打量我的目光,拉起我的手說道:“走,靜衣,我們找人少的地方。”

話剛落音,幾個滿頭插著鮮花、痞裏痞氣的小子就不懷好意的迎面走了過來,我心知不妙,這些人平日就喜歡取笑尼姑,我和庵裏的姐妹們幾乎都被他們截住在大庭廣眾下取笑過,現在被他們看到我出現在花圃裏,不嘲笑了我肯定不會輕易走掉的。

我心裏正盤算著該怎麽辦,耳邊就傳來了他們放誕無理的聲音:“哎呦,新鮮了,這小尼姑都出來摘花來了,來,讓大爺們摸摸你那小光頭是不是剛剃幹凈的。”

有兩三個人怪笑著朝我的頭摸了過來,我惱怒極了,也顧不得守什麽嗔戒,張口就要罵他們,不料如意先一步上前擋在了我面前,冷冰冰的斥道:“滾開!”

幾個痞小子哪裏肯聽,他們見如意出頭,口中的話說的越發不堪入耳:“呀!還有小美人護著小尼姑呢,小尼姑有什麽好玩的,小美人不如跟我們去玩玩,大爺們保證讓你爽得很!”

眼看著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伸手要來摸如意的臉頰,我再也忍不住了,氣憤地上前甩了他一個耳光,罵道:“不要臉的東西,說什麽呢!今天我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們,平日裏就總是欺負我們庵裏的人!”

那人挨了我一耳光,惱羞成怒的要舉拳打我,我正想著今天豁出去了和他打一架,沒想到那□□頭還沒到我眼前,就痛苦地捂著臉蹲了下去。

我看到他臉上被我甩過一個耳光的紅印處正像發酵了似的迅速脹紅了起來,一眨眼的功夫就腫成了饅頭大的“五指山”,那人強忍著疼痛擡起頭指著我顫抖的說道:“她會妖術!抓……住……抓……”

我楞楞的看著他臉上的腫痕將他的嘴擠的都快沒地方了,一只眼睛也完全睜不開了,他的那幾個同伴都和我一樣驚得呆住了,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個先反應過來的驚恐的看了我幾眼,掉頭就跑了。

有人帶頭,剩下的幾個人拖著被我打傷的那人也飛快的跑了,臨走前還不忘記威脅說以後找我算賬。

我站在原地一頭霧水,就以我的力氣,再怎麽用力也不至於能把人打成這樣,如意拍拍我的肩膀道:“不錯不錯,又準又狠。”

“不是我幹的!”我脫口而出的辯解道,“我哪有那麽大力氣?”

“我可是眼睜睜的看著你一巴掌打下去的,這你可抵不了賴,”如意做了個打耳光的手勢,見我急的又要辯解,寬慰我道,“好了好了,或許是蕓娘花圃的花神在替我們出氣,改天我們來祭拜下她們,現在,我們還是繼續修剪花枝吧。”

我和如意一直忙到太陽快要落山,臨走前,如意托我給鎮上的梁家小姐送一服藥,並且叮囑我一定要今晚送到,我從馥雅坊回尼姑庵正好要經過梁家大宅,就一口答應了。

初始我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走到半路,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如意的藥是已經抓好了放在花館的,聽她的叮囑明明是很著急的,那她為什麽不在早上或者白天的時候就給梁家小姐送過去呢?卻偏偏的要剪了一天的花枝,等到我回去的時候才順路捎去。

難道是如意懶得自己去走一趟了嗎?我心裏暗暗嘀咕著,似乎這樣解釋比較合理些。可再想想,又覺得還是不太可能,和如意認識一個多月,憑我的感覺,她可不是個這麽懶散的人。

秋天的黃昏短暫像是油燈將枯時的最後一點火星兒,撲棱撲棱的就黯淡了,我一路緊走,到了梁家大宅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清涼的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在我的腳前腳後嘩嘩作響,風漸大了,隱約的透出一絲臨冬的蕭冷來。

梁家大宅的門緊緊閉著,門外臺階下的石獅子旁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衣著寒酸樸素,他的半個身子隱藏在陰影裏,我看不太清他的長相,只能從他不安的動作中看出他似乎在為了什麽事而掙紮矛盾。

我一邊回頭好奇的看著他,一邊走上臺階,他看到我在朝著梁家大門走去,也從石獅後面走了出來,小心翼翼又極端別扭的跟在我後面。

我一時鬧不清他想做什麽,回頭再看他,門口搖搖晃晃的燈籠光照在他的臉上,倒是一副清靈聰明的樣子,不像是個歹人。

“小師父,你是要進梁府裏面嗎?”他喊住了我,有點怯生生的問道。

“是,你也是要進梁府嗎?”我知道梁府看門的崔老頭就坐在門後,就擡手輕輕叩了幾下門,聽到崔老頭開門的聲音,我下意識的往後面退了兩步,不料那少年已經走到了我的身後,我往後一退,險些將他撞倒了。

“抱歉抱歉!”

我還尚未道歉,耳邊就傳來他緊張的道歉聲。

“沒關系。”

崔老頭把大門開了一條縫,問道:“什麽人?來做什麽?”

我提藥上前:“我是來給梁家小姐送藥的,如意大夫開的藥。”

崔老頭哦了一聲,打開了門讓我進去,我身後的少年快步跟了過來,拘謹的對崔老頭做了個輯,說道:“老人家,晚生夕醉墨,家父夕子陵和粱老爺是故交,晚生有要事來找粱老爺,希望能見粱老爺一面,請老人家行個方便。”

崔老頭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說道:“你等等,我找人給你通報一聲。”

大門在夕醉墨的面前關掉了,關門的瞬間,我看到他亮如星子的眼眸暗淡了一下,表情也越發的憂慮不安起來。

崔老頭招呼人帶我去梁小姐的閣樓,我一路跟著帶路丫頭到了地方,把藥交給了梁小姐就離開了。

往回到門口時,正聽到崔老頭客氣的對夕醉墨說道:“粱老爺說不認識你的父親,讓你不要來了。”

夕醉墨面上有些尷尬和失落,我出了門,崔老頭又從裏面關上了門,夕醉墨微微嘆氣,正要離去,我好奇心起,小心的註意了一下措詞問道:“夕公子是來投奔粱老爺的吧?”

“是啊,也不僅僅是投奔的,”夕醉墨有點臉紅,勉強對我笑了一下說道,“家父和粱老爺以前在生意上多有來往,曾是很要好的朋友,家父在世時曾與粱老爺訂下了我和梁小姐的婚約,不想後來我家遷往外地,家父生意遭遇突變,日漸衰落,在我十二歲時就染病去世,我和母親在外地相依為命,現下過了五年,當初訂下的婚期已至,家母念起我和梁小姐的婚約來,就同我回到了這裏,我此番來,就是想看看粱老爺對當初的婚約還記得否。”

沒想到,這個衣著寒酸的少年居然是富甲一方的梁家未來女婿,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梁家在這洛陽城裏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家財萬貫、才大氣粗,夕醉墨家當初能與梁家訂下婚約,想必也曾極其富貴,只是現在明顯已家境蕭條,梁家若是真有心與他家續緣,早在五年前就該有所行動,絕不會在夕醉墨找上門之後又將其拒之門外。

“我也知道,此次前來梁家多半是會白跑一趟,梁家早就知我家落難,家父在世時曾寄書信求助而無果,我對這個空口無憑的婚約並不報太大希望,只是家母一直念念不忘,催促著我返回洛陽來提這門親事,我著實拗不過,就帶母親回了這裏,現下梁家既然不想再提當年的事,我也可回了母親,好讓她了結了這段心事。”

夕醉墨倒豆子般暢快的說完了他的心裏話,臉上的神色也輕松了不少,末了,又不好意思的老實說道:“來之前,我也是帶了那麽一點點僥幸心思的。”

“那你回家如何向你母親交代?她千裏迢迢趕回這裏,若是聽到梁家毀婚,肯定會氣急,老人家生不得氣,你打算怎麽辦?”

夕醉墨面上又泛起了憂色:“這,我也未曾想好如何同她說。”

我心裏冒出了一個法子來,說道:“梁小姐最近身體略有不適,我有個朋友正在給她看病,或許她還會再見上梁小姐幾次,不如我讓她偷偷幫你問下梁小姐的意思如何,倘若梁小姐不像她父親那般無情,或許你們會有一絲希望也說不定。”

夕醉墨遲疑了,他沈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和梁小姐家世懸殊到底還是大了些,門不當戶不對,只怕太過勉強,更何況我一介寒衣,怎好讓金枝玉葉的她跟我受苦,小師父美意,在下心領了,我自會想辦法說服家母,您不必為我憂慮。”

夕醉墨彬彬有禮的向我合掌道別,我仁義心泛濫,上前攔住他道:“何必就此放棄呢,我試上一試,說不定會有一線生機,倘若不成,於我也無甚害處,你只管告訴我你現下的住處,如果有信了,我好通知你,或者你到青玉庵來找我也行,我的法號靜衣。”

夕醉墨苦笑,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如此鍥而不舍,就告訴了我他現下的住址。

我和夕醉墨告別後,就回了尼姑庵。

次日,我向如意說了夕醉墨的事情,問她能否幫上一幫,如意很遺憾的說她已經給梁小姐開了最後一次藥,梁小姐只是偶感風寒,不是什麽大病,吃幾劑藥就會好了,她也沒理由再多去。

我很是失望。

事情總會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轉機,幾日後,梁小姐的奶奶忽然帶著她的一家女眷來青玉庵裏燒香拜佛,梁小姐作為她奶奶最疼愛的孫女,自然也來了,當我看到梁小姐出現在青玉庵的時候,心裏忍不住小小的激動了一下,真沒有想到,梁小姐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大戶人家的女兒規矩多,多半都端莊文靜,梁家小姐梁絲菱更是知書達禮、溫文爾雅,走起路來如弱柳扶風,笑起來亦是淺嘗輒止。

梁絲菱的奶奶進香的時候,她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她們家裏的女眷並丫鬟們人數眾多,足足有三十餘人,庵裏的師父們自然都不會錯過這麽一次能帶來豐厚油水的上香,像我這樣低輩分的小尼姑自然沒有資格跟著一起去大殿。

我和幾個小尼姑藏在窗戶後面,偷偷從窗縫裏看殿裏依次上香的女眷們,她們幾個在我耳邊悄聲討論著那些女眷們身上的錦衣華服、飾物,以及一張張擦脂抹粉的精致面孔。

她們的口氣中充滿了濃濃的艷羨之意,看罷觀己,俱是常年不變的青灰尼姑袍,相比之下令人灰心,若是平常,我也會同她們一樣。

畢竟我們都是正處在十六七歲的年齡,也基本都是幼年被賣入或送入尼姑庵的,至於心如止水、看破紅塵那回事,根本就與我們通通無關,除了比別人多念了幾本佛經之外,我們從未經歷過什麽跌宕起伏的大風大浪,也從未踏進過紅塵,又哪裏來的心如止水、看破紅塵。

平日裏和我很要好的靜樂攀著我的肩頭,小聲對我說道:“靜衣,你看到梁小姐了沒有,所有的人裏面就數她的衣服飾物最漂亮,要是我能像她一樣該多好啊。”

我惦記著夕醉墨的事情,只在嘴上胡亂應和著靜樂,心裏暗暗的籌劃著得想個辦法在她們離開尼姑庵之前單獨見見梁絲菱才行,錯過了這次機會,再想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梁絲菱就難了。

說不好聽點,我是屬於不招人喜歡的三姑六婆中的尼姑,她們來廟裏求願,拜的是佛,看著對我們也多有尊重,心裏卻還是鄙夷的,上次我能順利進入梁府也是因為送藥的緣故,若是平常,誰家也不會樂意讓一個尼姑隨便進出的。

靜樂見我發呆,晃晃我問道:“靜衣,你在想什麽呢?想的這麽出神。”

我低聲道:“靜樂,你說我怎麽樣才能單獨見見梁絲菱?”

靜樂還沒有回答,旁邊一同偷看的小尼姑們就拉著我們離開了窗戶下:“別說了,快點走,她們要出大殿了。”

我心裏一急,以為她們要走了,沒想到她們跟著師父們一同去了後院,我這才放下心來,也悄悄的跟了過去。

機會很快就來了,梁絲菱的奶奶大概是想和師父們更深層次的探討下佛法,她遣散了眾星拱月般圍著她的女眷們,讓她們自己在庵裏隨便走走,梁絲菱身邊跟著兩個丫鬟,慢慢的離開了人群,在庵裏隨意走著。

我腦子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主意,趕緊一溜煙的跑回了住處,拿了我和靜樂平日裏私下自制的姻緣簽條。

或許,我可以以抽簽的名義單獨會會梁絲菱。

梁絲菱聽到我要她抽簽,奇怪道:“我剛才初進庵門的時候已經抽過了,小師父為何還要我再抽一次?”

我拿出簽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道:“小尼的簽和剛才的簽不同,剛才的簽算出的都只是個大概,我的簽能算的更細致些。”

梁絲菱看著我手上一沓簽條,有點動心了:“好,我試試。”

“不急,我的簽需要十二分的誠心,並且只能梁小姐一個人抽才能準。”

“這是什麽規矩?從來沒聽說過。”梁絲菱的兩個丫鬟不樂意了,好在梁絲菱對我手上的簽條仍有興趣,她打發走了極不情願離開的兩個丫鬟,和我一起坐在了無人的涼亭裏,抽了一根簽,遞給我。

我隨意瞅了一眼簽條,說:“梁小姐是過有婚約的。”

梁絲菱皺眉:“你這簽,只怕是很不準吧。”

“梁小姐結姻的人家姓夕,旦夕的夕,”我怕梁小姐會走,趕緊接連說道,“梁小姐的父親早年曾給梁小姐訂過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只是如今夕家早已衰敗,夕家公子曾經來過貴府,卻被你父親拒之門外。”

梁絲菱聽我說完,沈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小師父這話若是傳了出去,可就是在故意誹謗我梁家了。”

我見梁絲菱似乎有要動氣之意,也不好再與她說些閃爍其詞的話,索性將那晚遇到夕醉墨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梁絲菱聽我說完,仍是半信半疑。

“我說假話,於我也並沒有半點好處,梁小姐還是不信我的話嗎?”

“我的確不是太相信,”梁小姐也真坦白,她繼續說道,“此事我還是回去問下家母比較好。”

“那梁小姐是否願意見上夕公子一面?”梁絲菱已是一副要走的樣子,我趕緊拋出我最想說的話。

“我還是個尚未出閣的女兒家,怎好私下會見陌生男子,等我回去問明了真相,再和小師父聊吧,現在我也該回去了。”

梁絲菱的兩個丫鬟正從遠處趕來,她的奶奶已經從師父們的禪房裏出來了,看她們的樣子,是真的要離開了。

自從梁絲菱離開之後,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半點動靜。

我偶與如意會面,忍不住對她嘮叨道:“梁家深宅大院,梁絲菱一回去便杳無音訊了,看這樣子,她是打算和她爹一樣,對此事裝聾作啞了,我這一番忙活算是全白搭了,這些富貴禮儀之家,盡是做些表面文章,私下裏都是嫌貧愛富、毀約棄信的。”

如意此時正隨手翻閱著她的醫書,聽到我接連的抱怨,從書本裏擡起頭,笑道:“魚姑娘,你這尼姑做的可真是六根不凈,平日裏沒事就戀戀凡塵之物、慕慕凡人之情,現在還開始管管凡俗之事了,你師父若是知道你私底下偷偷生了這些小歪心思,還不狠狠教訓你一頓?”

我不滿的繼續嘮叨道:“我是一片好心,看那夕醉墨帶著母親千裏迢迢回到這裏,多不容易,你不誇我心腸好也就算了,還這樣奚落我,哎,剛才你叫我什麽?”

“魚姑娘啊。”

“你怎麽知道我原是姓魚的?”

“你以前啰嗦的時候說的呀,你還誇自己的原來的名字魚悠然多麽多麽有詩情畫意,足足誇了半盞茶的時間呢。”

如意醫書掩口的笑著,一雙眼睛閃爍著狡猾又真誠的亮光。

我呆坐了一會兒,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可能,我最不想提起我以前的名字了,怎麽可能會跟你誇了半盞茶的時間?”

“你平日裏話那麽多,說過的又不記得了也很正常。”

我急了:“不可能,我絕對沒有提過。”

“幹嘛這麽激動,我哄你玩呢,我是從你師父那裏偶然聽到的,你看看你,剛才為了梁家小姐和夕醉墨的事情,忿忿不平了半天,哪像個清心寡欲的佛門中人,白白玷汙了靜衣這個法號。”如意搖頭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懨懨的有些不悅,魚悠然這個名字,只會讓我想起我那狠心的爹娘。

“怎麽又一副霜打茄子的蔫樣了,”如意敲了兩下我面前的桌子,坐在我旁邊抓住我的手半開玩笑的說道,“剛才靜衣師太說給梁小姐抽了姻緣簽,不如我來給靜衣師太你看看手相、算算姻緣運命如何?”

如意的手上有著濃郁的藥香,煞是好聞,她的手指亦是柔軟光滑,觸起來異常舒服,我多貪眷了一會兒,就聽到她已經開始說自己的結論了:“魚姑娘會有一段美滿幸福的姻緣,雖然會有些波折,但只要平穩度過,必能子孫滿堂,幸福安康。”

“我是尼姑,註定要一生青燈伴古佛,你要是做了算命先生,準會把自己餓死的,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做大夫吧。”

如意用了握了一下我的手,覆又笑道:“也是,一生年華付與佛祖,也好。”

桑榆樹下,師父已經講了一個多時辰的佛經和感悟了,同聽的師姐師妹們都是滿臉虔誠,稱讚師父超脫世外,我努力做出和她們同樣的表情,心思卻不聽使喚的想著夕醉墨。

那晚昏燈照著他的面容,美過禪堂裏閉月羞花的佛。

這一面之緣,說起來,也應該是前世在佛前修出來的吧。

真是慚愧,我這尼姑做的如此六根不凈,既愛凡塵,又喜聲色。

梁絲菱在半個月後偷偷派遣一個丫鬟給我送來一個木匣,說是作為當日抽簽的謝禮,別的只字未提,我問丫鬟梁絲菱是否還有口信,丫鬟冷冷的說我們小姐希望你以後別亂說話。

我面紅耳赤,打開木匣,裏面除了一包銀子之外,竟是還有一封信,信是梁絲菱寫的,裏面很客氣的說她作為女兒,要聽父母之言,身不由己,對於夕醉墨的事情她也無能為力,只能托我轉送他五兩銀子權作補償。

我拿著信和銀子犯了難,這打發叫花子般的五兩銀子,明擺著是把夕醉墨看做是去無恥求錢的窮親戚,我該如何交給夕醉墨呢?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正義之心泛濫,事到如今,我竟沒了主意,思來想去,只能找如意商量下我該怎麽辦,庵裏的姐妹們是萬萬不能找她們商量的,倘若她們將此事做笑談張揚了出去,梁家不弄死我才怪。

如意看了梁絲菱的信,並沒有我那麽忿忿不平,她把信還給我,不以為然的說道:“你早就應該知道會有如此結果。”

“梁家真是無恥,當初訂好的婚約說翻臉就翻臉,這些所謂的禮儀之家,都是如此無情,梁絲菱也是虛偽,還說什麽身不由己,說白了,不就是嫌貧愛富嘛!”

如意聽完我的話,搖搖頭道:“梁家的確背信棄義,梁絲菱也確實有些虛偽,可是我覺得她還是有一分苦衷的,她的婚約是她父母全權訂下的,她與夕醉墨,只怕是連面都沒有見過,說白了夕醉墨對於她來說也不過就是個陌生人,她對夕醉墨毫無了解,如何能放心私自背著父母將一生托付,雖說她以後可能還是要聽從父母的話和別的陌生人結姻緣,可相比之下,以她的家境,她父母給她找的對方必定是能配的上她的門第,既然都是陌生人,選擇一個外在條件好的又有什麽過錯。”

“聽你這麽說,這件事全都怪我一個人在瞎攪合了,”我氣餒道,“那你說我現在該怎麽辦,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讓我給梁絲菱送藥,我又如何能遇到夕醉墨,不遇到夕醉墨,又怎麽會生出這些事來?”

如意失笑:“說來說去,你倒是全怪在我頭上了。你要是不想去找夕醉墨,就把銀子自己收下好了。”

“那怎麽成?我是出家人,怎麽可以私藏別人的錢財。”

“那你去還給他唄。”

“我走了那麽遠的路來找你商量,你就這麽一句話把我打發了。”

輾轉思慮了幾日,我還是去找了夕醉墨,按著他之前告訴我的住處,我找到了夕醉墨和他母親暫時居住的地方。

敲了門,來給我開門的是一個眼睛半瞎、頭發花白的老婆婆,我問她夕醉墨是不是住在這裏,老婆婆睜著不太頂用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才看出我是個尼姑,或許是老人比較近佛,她邀我進去說話。

談話之間,我了解到,她果然就是夕醉墨的母親,夕醉墨白天在一家米鋪裏做夥計,維持著兩人在此地的生計,她還告訴我她和夕醉墨來此地是為了以前訂下的親事而來的,等到夕醉墨找到了未婚妻,他們就一同還回老家去。

真是可憐可嘆,梁家現在的家世又豈是她和夕醉墨還能攀的上的,我沒敢告訴她我真實的來意,只是含糊說找她兒子有事,按著她說的地方,我又去米鋪找到了正在做工的夕醉墨。

遠遠的,我就看到夕醉墨和別的夥計一起在往鋪子裏搬運一袋袋的米,看他身形單薄,力氣卻是與他人無二,少說也有百斤的米袋,他扛在肩上也並不顯得吃力。我忽然想到,自他父親五年前離世,他就負擔起了他和他母親的生活,當年他還是十二歲的少童,真是著實不易。

我向米鋪稍稍走近了些,有點躊躇現在應不應該去找他,我是個尼姑,若是在他做工的地方讓別人看到他和一個尼姑來往,怕是他又要遭受別人的流言蜚語了。

就在我打定主意找個地方等他下工的時候,夕醉墨已經看到了我,他放下米袋朝我走了過來,全然沒有在意別人看他的目光。

比起那天晚上在梁家門口,他沒有了那種隱隱的怯懦和不安,笑起來也是春意融融,看著他一步步朝我走過來,我竟然緊張的有點喘不過氣來,腳下發軟的想逃跑,心臟也開始怦怦亂跳起來。

夕醉墨的聲音飄了過來:“靜衣小師父是來找我的嗎?”

我僵硬的點點頭,腳下虛軟的更加厲害,夕醉墨見我反應遲鈍,又上前一步關切的問道:“小師父面色發紅,是不是生病了?”

“我來……我來找你,我過會兒再來找你!”我磕磕巴巴的說著,拋下最後一句話扭頭落荒而逃。

夕醉墨楞住了,眼睜睜的看著我像是受到了驚嚇似的逃走了。

我剛跑了一條街拐了彎,就被人拉住一步也跑不動了,定睛一看,是如意。

如意默不作聲的把我拖進一家茶樓,坐下之後,開口說了三個字:“真丟人。”

我面色緋紅、牙齒打顫的胡亂飲了一杯水,心神不定道:“完了,如意,我好像二見鐘情了。”

如意道:“才見兩次而已,慕人色相罷了,居然也能把自己嚇得落荒而逃。”

“我是尼姑。”

“自我認識你,你何時有像個真正清心寡欲的尼姑過?”

“……”

和如意的談話就此結束,我們兩個在茶樓裏坐了一個下午,我在心驚膽戰中掙紮,如意默不作聲的看著我掙紮。雖說我平時對念佛一直抱著些許抵觸和懷疑,也不嚴謹遵守那些所謂的清規,可從小被灌輸的那些戒律卻是深深的紮根在意識裏的。

直到天色已晚,茶樓裏亮起了燈籠,我才驚覺自己居然忘了再去找夕醉墨。

如意點了幾樣飯菜,說:“不用再去米鋪了,他早就回去了,先吃飯吧,再晚點他還會出來的,到時候我再帶你去找他。”

飯後,一直到茶樓打烊,外面已是將近淩晨的時候,如意才帶著我出去,在空蕩蕩的長街上拐了幾個彎,又在黑暗的小胡同裏折了幾次,最後在一個小巷盡頭掛著小紅燈籠的房子前停下了。

走近了看,小紅燈上有個金粉寫的“信”字。

我這才明白過來如意把我帶到了哪裏,離安巷口白天的時候有個老劉頭專門替人寫書信、對聯、請帖等,以此賺些銀錢度日,有很多目不識丁的外地人想給家裏捎封信,都會來找他,到了晚上的時候他就回到家裏,在門口點盞小燈籠,表示晚上也可以來找他。

只是晚上來找他的人多半就比較龍蛇混雜了,甚至有傳言說老劉頭還替人寫過勒索信。

我有些奇怪,如意說好要帶我找夕醉墨的,為什麽會帶我來這裏呢?

看出了我的迷惑,如意把我往前推搡了一把,說:“進去吧,老劉頭最近外出了,夕醉墨在裏面幫他寫信,我還有事先走了。”

我悄悄探頭往裏面看了看,外屋靠墻的椅子上坐了七八個正在等待的人,其中還有兩三個帶著面罩捂得嚴嚴實實的人,裏屋的門口掛著一條薄薄的簾子,有晃悠悠的亮光從裏面透出來。

我走進去也在外屋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透過門簾縫隙,恰好看到夕醉墨的側臉,和他手中時停時動的毛筆,我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些,耐心的等待著別人依次進去,又依次出來。

小屋裏不停的有人進來,不知過了多久,我的眼皮開始沈重了起來,恍恍惚惚的幾乎要昏睡過去,強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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